诗跃龙门霁云平

小时候，家里墙壁上张贴一幅彩色的年画《鲤鱼跳龙门》，我总想自己是那个穿戴红肚兜的小男孩多好，骑在大红鲤鱼脊背上飞起来！后来，我青春期病瘫，双腿不会走路了，整天躺在火炕上，就更愿望超越脚步的束缚，心想飞起来，怎么样才能实现飞翔呢？像年画中的孩子那样，骑上大红鲤鱼飞起来，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梦想里。从十八岁起，人到中年三十六岁，我都盼望自己能重新站起来走路，或者飞上天去，我有诗句：“无梦的脚步，走不进蓝天深处。”后来，我到底写出了那篇散文《想骑大鱼的孩子》，获得了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并且我的第一本文集就是以此篇命名。想骑大鱼的孩子——这句话，成了我的标签。骑上大鱼干什么？跳龙门哪！传说，小鲤鱼跳过龙门，就化作龙了。我最最喜欢的一句话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但，龙门在哪儿？却是我一直忽略的问题，就像我们天天读写文字，但大多数人却很少关心文字到底是如何发明发展的。不久前，收到了陕西省残疾人作家协会薛云平主席寄赠的诗集《龙门记》。由是方知，大禹开凿黄河龙门，就在韩城辖境。遂好奇上网搜索，发现全国有多处命名龙门的地方，唯有晋陕拥抱的黄河龙门最正宗。

三年前，我因创编《沈阳残疾人文学》，在网上了解各地残疾人作家信息，进入了笔名黄尘的博客空间，留言建立了联系，黄尘本名薛云平，虽然至今未曾谋面，神交亦相知，时常互通消息。2015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薛云平兄忽然发来信息，说他们正在筹办陕西省残疾人作家铜川采风活动，请我代表沈阳市残疾人作家协会致贺词。正是晚饭当口，我边吃边草拟了几百字，其中有言：“陕西乃当代文学重镇，长安是中国古典文化的符号之一，炎黄之邦，华胥故里，蓝田祖居，秦腔吼彻皇天后土。陕西省残疾人作家协会诞生在令人仰望的中华文明原乡，得天独厚，领举国残疾人文学群体之先，人才济济，群星璀璨，业绩辉煌，活动缤纷多彩，八方称羡。辽沈地处关东苦寒之野，史书边缘，方有闲笔留白，刀光剑影中，王旗变幻，民族迭替，文化断裂，春风不易，笔难生花。沈阳市残疾人作家协会作为后进，心慕手追。”薛云平兄夸赞我写得又快又好。其时，我已经知道他有本诗集即将付梓，而且，诗集中的第二篇序言《黄土地诗歌的耕耘与探索》，作者张骥良乃北京市残疾人写作协会会长，也是我帮助二位建立起了联系，并在我编办的杂志上最先发表了这篇大作。

诗集《龙门记》三个端秀大字，是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的墨宝，观瞻来，感觉特别亲切，因为，我是阅读陈忠实先生的辉煌巨著《白鹿原》，才得以缘识责任编辑何启治老师，由此开启了我改变厄运的枷锁。《白鹿原》是有恩于我的大书，后来，忠实先生为我的拙著《扛住》作推荐语，并且为我编创的《沈阳残疾人文学》题写刊名，忠实先生的墨宝成了我最宝贵的珍藏。在这部诗集中，有一首《文学依然神圣——吟诗悼念著名作家陈忠实》，末尾附录的文章中，还有散文《怀念陈忠实老师》，回顾了陈忠实先生对陕西省残疾人作家群体和薛云平本人的关怀，令吾唏嘘感动。忠实先生，大人哉！

陕西果然得天独厚，路遥、陈忠实和贾平凹，文坛巨擘，三足鼎立，傲视中原。云平兄近水楼台，又得平凹先生作序言《总觉龙门诗味浓》。恰好，我正在鲁迅文学院学习，与平凹先生的令媛同窗。近年来，平凹先生一年一部长篇大著，震撼文坛，赞佩之际，仍然心疼先生为文学搏命，太拼了！央视《朗读者》节目大火，表演艺术家斯琴高娃泣诵平凹先生的散文《写给母亲》，感动天下书生。平凹先生序文中，开笔提到史家之祖司马迁“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我的一位师友，结良缘于陕西，娘家有俗语：“过了司马坡，秀才比鱼多。”平凹先生提到当年听友人说，黄尘因为读了他的随笔《鸡蛋》，而追随作了《鸡娃》。平凹先生又谓薛云平的诗：“一草一木总关情”。所言甚是。

回想一个多月前，折封《龙门记》，因琐事置放了两、三日，那一夜，睡前，于枕上灯前，捧起诗集，本意稍作浏览，然后畅快入梦。不想，一读，不能作罢，诗心同脉，情思共鸣。一页页，一首首，待掩卷，已是后半夜，凌晨两时半了，一时仍不能寐，总觉得有话想说，又不方便在此际打电话给薛云平兄。只好又拿起诗集翻动，一首首我欣赏的诗作再次品味。之后，与薛云平兄的电话中，我直言，有几首诗，我特别喜欢。而我的一位师长曾经说过：一本散文集，如果其中有四、五篇好的文章，值得阅读，那么这本书就是成功的。诗集何尝不是？《龙门记》亦然。

纵观整部诗集，一言以蔽之，原生态写作，弥漫着泥土亲情。百余诗篇，编为四辑：乡情、乡音、乡愁、童年。为家乡吟诵，为乡土讴歌，为乡亲抒怀，而这一切归结于儿时的追忆，大多数作家的写作，都是从童年出发，经过漫长的岁月跋涉，抵达的，竟然还是童年。就仿如人到晚年，对眼前的事情记不住，而昏花老眼，对遥远的幼小生活却一幕幕，如同过电影般，超常清澈明晰，好似近在咫尺。说了这么多，请欣阅《龙门记》中的诗作，开卷第一首《雄鹰》：“在碧蓝碧蓝的天空/翱翔着一只矫健的鹰/它迎着劲风，下俯上冲/好像要突破这无边的苍穹”。这是上半部分，我觉得很好。就像我读毛泽东诗词一样，很多篇，我都是只喜欢上半阙。再看薛云平问《流星》：“是愤怒而隐去，还是追求新的生活？”还有《母亲的手》：“是一首隽永的诗，是一幅立体的画。”我也作过一篇散文《母亲的手》，对伟大的母爱，深刻共鸣，心胸中回响着妈妈的呼唤，那是小时候，夕阳西下，我和小伙伴们在村边玩耍，隐约听到了母亲遥遥叫我的小名，喊我回家吃饭。我的泪水黯然滑落，心里默默喊了一声：“妈——啊！”我知道，在天国的母亲会听到，妈妈永远在微笑着瞰我。就是此刻，写到这儿，我的泪水又涌上来，渐渐噙满眼中，慢慢淌了，在脸颊上痒痒地爬。

薛云平兄眼看着家乡改革开放的美好变化，感叹：“公路，向山村走来”；还有，《故乡的山像父亲》，《扛一杆鲜红的山楂果》，《明天，回咱们的清水》：“小女儿，闭眼好好睡/明天，要回故乡清水/我只想对你说/见了麦场上玩耍的小丫小鬼/你得先喊一声：长得真美//在村中的老槐树下/你爷爷肯定蹲在老碗会/乡亲们刚下地归来/脸上有些尘灰/你必须迎上去让他们亲//跳进了家门/你婆婆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流泪/你最好像猫一样依偎在她怀中/对她说：这不是在梦里。”亲切的口吻，一个慈爱父亲的形象，一幅想像中回到家乡的亲情画面；一边哄小女儿睡觉，一边对小女儿谆谆教诲，到了乡下，见到乡亲和长辈要怎样做，这恰恰是他对本人童年生活的回顾写照。这首诗彰显了作者的为人处世，很中国风，天然去雕饰，全是心曲衷肠的坦诚流露。巴金前辈说过：最高的技巧就是无技巧。我太喜欢这首诗了，最爱。恰好，在诗集结尾附录篇中，有杨柳岸先生专门论述此诗的《好诗不过近人情》。情同此心，对好诗的感受是相通的，触摸到了人心深处的痛点。

诗集命名《龙门记》，其中一首诗就叫《龙门》，“邮票上的龙门/很小很小/秦晋峡谷上的龙门/好大好大//经多见广的龙门沉默/宠辱不惊的龙门无语”，诗人追问什么时候能重现龙门的传说，蓝天白云，清水流长？诗人是在用这一大本厚厚的诗卷，用自己三十年的创作时光，深情地呼唤阳光、泥土、清水、亲缘，采撷这一方土地上的岁月回声！

在这本诗集的扉页上，有一行字迹：陕西文学基金会资助出版。在薛云平兄的微信朋友圈中，还知晓了“陕西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艺术家资助计划”和“陕西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对优秀文学人才给予扶植资助，待遇优厚馋人。陕西残疾人作家协会就有九人入选，我非常羡慕他们的文学创作大好环境。长安文风，自古繁盛，一脉传承啊！薛云平是这方文脉生根发芽的一枝一果，一叶一花。佛曰：一花一世界。薛云平的世界、人生，在诗歌中绽放，句词淳香朴素，诗如其人，就似相片中他那微笑的样子。合拢诗卷，感慨万端，笔记千言，唯最祝福。我想像：薛云平兄站在滔滔黄河畔，捧起诗歌放飞，跃过龙门，化为漫天华彩霁云，云平——云平，他的诗情与云霄比肩。

2017.4.4 走笔于鲁迅文学院

赵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沈阳市残疾人作家协会主席，文学创作专业副高职称，正在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

散文《想骑大鱼的孩子》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作品集《我的乡园》选入全国百部农民作家大地印丛书，并获得（2009）年度图书评选辽宁作家十大好书；长篇小说《马说》入选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获得辽宁省曹雪芹长篇小说提名奖。另著长篇纪实文学《扛住——倒下，还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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