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深埋在秋天里的故事

　　秋天，我在照金等你；照金，我与你相约在秋天。

　　汲取一瓢山泉水，沏好一壶香茗，端坐在照金牧场高高的白桦树下，陪你一同品味她的前世今生。

　　大桥山自北向南，犹如绿色巨龙蜿蜒800余里，一入照金，便高昂龙首伟岸峻拔。手指前方，我说，那是果老崖，身后是兔儿梁，向东是龙家寨，对面是薛家寨，向里是秀房沟，沟的两岸是骆驼峰和狮子峰。如今，正是秋意盎然的季节，这些峁、崖、沟、梁、峰均醉倒在氤氲的秋色里，赤橙黄绿，盛装出场。我邀你来，不只为欣赏秋天的五彩斑斓。赏秋的去处何止千万，但照金的秋天却包含了太多苍凉与凄美的故事。

　　果老崖就像一个巨大的影壁，雨后，崖面上赫然显现张果老倒骑毛驴的景象。崖下，一片开阔的耕地，是寺坪村仅有的上等良田，然，一千多年前这里却是大隋朝的皇家寺院神德寺。沧海桑田，神德寺早已成过眼云烟。寺院规模无人知晓，只知道现今小丘镇的寺坡村是其南大门。寺坡村距神德寺20余公里，想来其宏大、兴盛自不待说。史载有一年，隋炀帝沿秦直道北上，经石门关来到神德寺进香。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华盖紫衣锦绣奢华。君臣人等伫立山巅，脚下群山逶迤，层林尽染，夕阳洒金，峰峦披彩，隋炀帝不禁感叹：“日照锦衣，遍地生金”，照金由此得名。

　　时值印度朝贡大隋佛骨舍利，隋朝便在全国111个州的寺院里建造了111座佛塔安奉之。照金神德寺便是其中之一。寺内有塔，塔中供有舍利灵骨，其显赫尊崇可见一斑。但好景不长，长安僧人不守口戒，招来灭顶之灾。公元845年初秋，山上秋叶还没有红遍，灭佛大潮已席卷而来。僧人被逐、佛塔被毁、佛经被焚、佛像被砸。佛度众生，谁渡佛陀？盛极一时的神德寺毁于一旦。

　　2007年我走进寺坪村，不为佛之涅槃，只求探寻“大隋皇帝舍利宝塔铭”石函出土的始末。村民说，1968年秋，一批知青到寺坪村插队，苦于无处安顿城里娃，决定建一处知青点。但山里石头都是风化石，难做根基。这时有人建言果老崖下大田里似有硬料，每逢犁地，常有犁铧被磕碎。于是大家在这片开阔地里开挖寻石，厚厚的沙土被启开，有村民大呼，“有爷像。”当地人把神像称为爷像，诸如药王爷、土地爷、灶火爷等等。大家就像打了鸡血，奋力刨挖，终于，深埋地下平躺着的数十尊无头佛像再见天日。移开佛像，上下四周具是盈尺见方的石条，搬开石条，一个巨大的石函赫然呈现。函盖顶部篆刻“大隋皇帝舍利宝塔铭”九个大字，函底尺余厚的铜钱已锈作一团。村民不知其珍贵，硬是撬开了函盖，内藏发舍利、肉舍利、骨舍利及罗马金币、波斯银币等陪葬品。我问佛像去踪，村民坦言，砸碎后做了知青点的地基石；我又问石函去处，村民唏嘘：“自家村上的宝贝，却让县文化馆拉走了。”翌日，村民如梦方醒，赶到县文化馆，王馆长说：“你们村多少户人，就奖励多少套‘红宝书’。”于是村干部喜洋洋请回了32套《毛泽东选集》(四卷)，这一页就算翻过了。庆幸的是当时的耀县政府将其深藏于监狱，舍利子及石函才躲过了“文革”劫难，保存至今。

　　听完村民描述，我大呼“绝！”佛家用自身造像托起了知青点的瓦舍，也算是功德圆满；如果村民能参透老人家“四卷”精髓，其造化当非同日而语。

　　后来，我又遇到该村一名小青年，他叫潘冬子，和《闪闪的红星》男一号同名同姓，他是村上的文保员。在他的家里，摆放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像。小伙说：“这些都是田野文物，我的责任就是保护它，不让其流失。”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那次寻觅仍清晰如昨。

　　沿果老崖东行数里，一泓秋水倒映着两岸无底危崖。东边是薛家寨，相传是薛刚当年屯兵之地。薛家寨南端一块大石斜搭在主峰肩上，人称龟背崖，也叫箭穿崖。薛家寨对面是龙家寨，都说是大宋杨门女将八姐的营盘。为退辽军，八姐搭箭弯弓一箭射穿薛家寨主峰，吓退辽军后撤40里。千百年来，那柄弹回的箭镞仍竖在龙家寨山脚下。有好事者目测，箭镞、崖洞刚好吻合，故称之为阴阳石。传说纷纭，见怪不怪，但由此东去，瑶曲镇、金锁镇、宜君县到处都有杨家将戍边的遗迹和美谈，也让这大山深处的秋色平添了几许激情豪迈。

　　两个山寨夹着一条曲曲折折的河道，河岸是一条扭扭捏捏的山路。秀房沟煤矿就在路的底端，它是上世纪90年代中宣部援建的扶贫项目，是那个时期耀县支柱产业之一。但这里真正的名字不叫“秀房沟”，而叫“秀女房沟”，是很早以前经选秀尚未入宫的女子集中培训宫廷礼仪的地方。春花开了、秋叶红了，这些被选的秀女在满山的春秋景象中，接受着刻板、严酷的训练。举手投足、一颦一嗔极尽法度。一头雄狮守在沟口，经年累月已幻化成了高高的狮子峰；随行而来的骆驼不抵长途跋涉，累了，横卧在对过的山梁上，山雀在其颈背筑巢；山泉在其脚下流淌；山花在其四周绽放。秀女呢，走出这窄窄的秀房沟，所有的春夏秋冬，都将是他人的景致。今人不解，唐人崔郊却看得明白，正所谓：“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时光如梭，岁月匆匆。秀房沟来了多少人，去了多少人已无痕迹，只见到清晨或傍晚，秀女们的滴滴清泪仍在山间草丛里悠悠闪烁；神德寺毁了几座庙，焚了几卷经已无处可考，只听到果老崖畔，夜深人静的时候似有风铃在叮当作响……

　　斗转星移，照金注定要承担更大的历史责任。

　　时光定格在上世纪的1933年秋天。这是一个热血沸腾的秋天，照金这一年的秋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火热。当国人穷极无路时，革命者用信念在这里拓出了一条光明之路；当举国黑暗无光时，革命者用忠诚在这里擎起了一片希望的天；当大军围困千万重时，革命者用热血绘制了中国未来的壮丽画卷。照金满山红叶啊，是烈士的鲜血在闪耀。

　　请给我来一壶烈酒，我要和你举杯共饮，同抒那段壮怀激烈。

　　甘肃省合水县太白镇石破天惊，刘志丹“太白夺枪”打响了大西北红色割据的第一枪，西部地区第一支由共产党领导的独立革命武装就此诞生，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寺村原中心区域正式形成，国民党残酷绞杀也由此开始。战斗、突围、转移，大西北硝烟弥漫。与此同时，刘林圃、习仲勋发动的“两当兵变”惨遭失败，陕西省委惨遭破坏。黑云压城，路在何方？年仅19岁的习仲勋一路向北，照金金刚庙、土地庙见证了他与刘志丹、谢子长的历史性握手。1933年3月8日陕甘边革命根据地中心区域由寺村原南迁至铜川耀州照金镇，照金从此肩负起了救亡图存的使命；照金从此成为了劳苦大众向往的地方。打土豪，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建集市，搞活流通突破了敌人的经济封锁；搞选举，建党、建军、建政，红色照金如火如荼。横跨耀县、淳化、旬邑、宜君四县边界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照金苏区，人口近四万，面积达二千五百平方公里。

　　又是一年秋叶红。那一年的秋天，照金千山万壑回荡着隆隆的枪炮声。保卫薛家寨，保卫照金苏区。照金，再次谱写正邪势不两立的英雄壮歌。

　　9月21日早，国民党军刘文伯部17路军以一个团及一个炮兵营的兵力，并纠集耀县夏老幺、雷天一民团和淳化、旬邑、宜君、同官县民团千余人，兵分数路向薛家寨逼近。

　　红军主力在外线作战，危急时刻，修械所、被服厂、红军医院的干部、工人及后勤人员挺身而出，与进犯之敌殊死拼杀。酣战中，山风骤起，大雨滂沱。一时间，薛家寨地动山摇，风声、雨声、爆炸声、怒吼声混做一片；漫山遍野的红叶如一面面鲜艳的旗帜，在硝烟与战火中猎猎作响。一天的激战以红军胜利而鸣金，但游击队总指挥李妙斋却倒在了血泊中。时至今日，他依然长眠在薛家寨高高的峰巅，照金血染的红叶和呼啸的山风日夜传扬着烈士的壮美与崇高。

　　十月的照金，万山红遍；照金的十月，杀声震天。13日更加残酷的薛家寨保卫战再次打响。五天五夜的搏杀，日月暗淡，山林屏息，感天动地，旗帜招展。大山啊，请记住1933年10月18日；历史啊，请铭刻1933年10月18日。由于叛徒陈克敏的带路，敌军攻上薛家寨，红军大本营失守。那些跳下悬崖的女战士们，那些在白色恐怖之中被杀害的边区革委会主席周冬至、委员王满堂、王万亮等如今都凝结成了气贯长虹的不朽乐章（1934年秋，照金又回到了人民的怀抱，革命斗争一直坚持到全国解放）。

　　薛家寨，你是一部打开的书么？你承载了照金怎样的悲壮、怎样的秋色？我要高高举杯，为您唱响英雄的赞歌；我要高高举杯，为照金之秋大声喝彩。因为，霍霍屠刀下挺立的是您不屈的脊梁；瑟瑟秋风中挺立的是您血染的风采！如今的照金地覆天翻，照金的秋天更加风光无限。前辈们的夙愿已如金秋时节的累累果实，把照金梦和中国梦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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