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以及红薯
2016-11-15 11:40:00 来源:商洛日报 进入论坛
公元1593年,一位在菲律宾做生意的福建人陈振龙,冒着风险把一种被西班牙殖民当局严禁出境的植物秧苗绞于缆绳,秘密带回国内。从此中国有了一种耐瘠薄且高产美味的宝贝。闽南称其“番薯”,我洛河边的人称红薯。
380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在我洛河边老屋月色昏暗的院落,母亲抡起胳膊朝我的背上猛捶,那时我还不会说话还没长出牙齿。母亲的举动显然激怒了我奶奶,她找来半截碗口粗的木椽塞给我母亲:媳妇儿,你拿这个,一下就捶死,省事!母亲不理,继续猛捶,直到湿麻雀一样的东西从我嘴里吐噜噜飞出去,母亲才委屈地对我奶奶说:我不捶,你孙子就得憋死!奶奶惊魂未定:这小子,又给红薯噎着了!吃红薯的经历让我懂得两个朴素的道理:一是红薯真是好吃;二是好东西不能贪吃,否则会死。
冷霜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在我洛河边坡坡坎坎和渐渐萧杀的田野里,红薯蔓汹涌澎湃地匍匐在地,像一群狗狗紧护着身下的小崽儿。小脚的奶奶这时候一定是要拄着柳木柺儿站在地垄边警觉万分,有些贪嘴的牛以及拱开栅栏的猪,会踅到红薯地里来,鲜嫩甜脆的红薯蔓可是它们日思夜想的美食。奶奶不允许牲口与人争口食。肥肥的红薯叶可以下锅,可以调凉菜,还可腌制酸菜来打发缺菜的漫长冬季。所以奶奶的三寸金莲那么小,也要小心翼翼不敢踩碎一片红薯叶子。而这些紫红色的红薯蔓,切成短截可以炒菜。轻轻折断蔓儿,会有白色的乳汁般的物质渗出来,透出一种生涩而新鲜的甜……这时候,在我洛河边,一种从泥土里窜出来的甜腥腥的气息会氤氲开来,钻进心肺。那是红薯蔓护着的红薯的气息。
在奶奶站在地边的时候,我会跟着母亲去刨红薯。母亲骨节粗大的手握着镰刀呼啦啦割掉大片红薯蔓,挥起镢头动山摇地挖下去,再山呼海啸地勾出来,一窝窝抱成团儿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红薯羞涩地看着你,它们是第一次看到泥土外的世界,看到奶奶的小脚以及汗津津的母亲;它们是这个世界的新主人,它们的皮肤洇着芬芳的红晕,透着婴儿般的白嫩,它们挤过来拱过去,打着滚儿,蹭着脸儿,傻里傻气……母亲的镢头有时候会挖偏,把一些红薯拦腰斩断,你会听到一种翠玉折断的脆响,然后你会看见微黄鲜嫩的汁液随着银亮的镢刃飞溅开来,你就会闻到一种只有在红薯地里才有的清新甘冽的味道,你会迫不及待抓过来,顾不得抹去泥巴就放在嘴里咳嚓咳嚓地啃咬,清甜爽咧的味道能击穿你灵魂……这就是秋天新挖出来的红薯啊,奶奶在一边就乐呵上了:这些救命的小杂种啊……
母亲把新刨出的红薯挑到洛河里洗净,下来就是要把红薯弄熟。弄熟的方法大约有蒸、煮、烤、倾四种。我喜欢倾出来的红薯。其方法是:在大锅里添上适当的水,在水里放上些许木棍,再把红薯一层层垒在木棍上,盖上锅盖点火来烧。这是有些技术含量的,水量与火候很重要,在红薯熟透时锅里那些水要烧干,甚至刚好烧焦,锅底残留着暗红色的蜜汁样的痕迹,这样倾出来的红薯带着烧焦的甜香味,比蒸出来的干而焦,比烤出来的润而鲜,格外好吃。
母亲点火拉起风箱。火苗子闪闪烁烁照着黑洞洞的屋子,照着奶奶散乱的白发。慢慢的锅盖边冒出了一丝丝的蒸汽,渐渐的你期盼已久的甜丝丝黏腻腻的气息诱人地荡漾起来……
秋天的这个时候,在我的洛河边,夕阳已斜,把一片片的红晕挂在树梢上,再洒在洛河的水花里。村子是静静的。喧闹让给了此起彼伏的炊烟。一缕缕白生生的炊烟从一家家半墙上黑乎乎的烟囱里爬出来,爬过黑黑的屋檐,绕过树梢,再撒到荒野里去……这时狗都不叫了,它们知道主人们在做饭在弄红薯,它们的辘辘饥肠将有所期待。母亲风箱的噗嗒声,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不,比音乐更好,音乐里没有物质意义上的味道——柴草燃烧的那种焦燥呛人的淳香,以及红薯的味道。红薯蒸熟的味是渐渐而来的,起初是带点涩味的游丝般的淡淡的甜,渐渐的,甜味愈来愈重,愈来愈浓,直到那浓烈的焦糊味道占据烟熏火燎的屋子,拉扯你的肠胃,疏通你的口水,搅动你的欲望,让你欲罢不能,恨不得立马揭了锅盖……在洛河边的村子里,灶膛永远是和土炕连在一起的,冷天里,做饭连带着也烧热了土炕。红薯熟的时候,我最急切的是爬上热炕,等待着母亲风箱的停止。
风箱停了。满屋子甚至满村子都是红薯蒸熟的味道。然后,奶奶帮着母亲把烫手的红薯从锅里盛上来,然后他们一起笑吟吟地看着我:馋了吧……然后,大家都知道的,我第N次被红薯烫着了也噎着了,要不是母亲在我脊背上捶,我会死掉N次……然后就是放屁,放纯正的红薯屁。
憨态可掬的红薯是要满足春夏秋冬食用的,否则奶奶不会称其为救命的小杂种。红薯是有尊严的。高贵而娇气。怕热怕冷,还怕异味。红薯的储存就成为奶奶最操心的事。红薯只有在潮湿而基本恒温又没有异味侵扰的地窖里,才能够一年四季保存。储存红薯的地窖大约是早已去世的爷爷在某个年月打出来的。那地窖深幽幽的一眼望不到底,下面还要拐几个弯儿。红薯们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不干不臭,鲜嫩如初。只有在冬天来临之前,一笼筐一笼筐的红薯给藏进了地窖,奶奶才会舒一口气。她知道,有这些藏在地下的宝贝在,日子再糟,也不怕饿死……
毛泽东曾说:不须放屁。但是吃了红薯是必须放屁的。在我们吃饱了红薯之后,坐在院落或热炕扯闲话,总是有大小不一的声音嗵嗵嗵地此起彼伏,每一声响过都伴随着或浓或淡的臭味,是那种无形的乌烟瘴气,在我们嬉笑着互相猜测屁的源头时,奶奶就会指着我们鼻头说:放屁咋得啦?红薯屁不是屁,是土地爷在说话,说明你没饿肚子,你饿着肚子,哪有屁来放?我们就都默然。你说我奶奶是不是哲学家?
几十年后,我召集文艺界帅哥靓妹们搞个什么活动,那天我多吃了几块红薯,大家正襟危坐准备听我说话,结果我屁股底下“咚”地一声爆响,直接把几个美女轰得花容失色。但是作为肇事者,我却方寸不乱,泰然处之,不是我脸皮结实,而是我记着奶奶说的话:红薯屁不是屁,是土地爷在说话。于是,我对大家说:这叫鸣炮开会……
奶奶不知道陈振龙,否则会给他烧高香;奶奶也不会知道几十年后网上说,红薯是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第一保健食品,否则奶奶会说,保健个屁,活命就好。其实想一想,让我们活着的无非就这些长在地里的,像庄稼人一样与泥土相依为命又耐饥耐寒百折不回的红薯包谷之类的植物。但这不是全部。还有记忆。譬如红薯给母亲刨出来的憨样,譬如奶奶的小脚,母亲手指的大骨节,譬如灶膛里的火苗,热炕,呛人的炊烟,炊烟里猪狗牛羊的叫声,譬如生红薯熟红薯的味道,以及袅袅的红薯屁臭……这是魂。它比昂贵的保健品更让我们活得滋润并生生不息。
编辑:秦人
380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在我洛河边老屋月色昏暗的院落,母亲抡起胳膊朝我的背上猛捶,那时我还不会说话还没长出牙齿。母亲的举动显然激怒了我奶奶,她找来半截碗口粗的木椽塞给我母亲:媳妇儿,你拿这个,一下就捶死,省事!母亲不理,继续猛捶,直到湿麻雀一样的东西从我嘴里吐噜噜飞出去,母亲才委屈地对我奶奶说:我不捶,你孙子就得憋死!奶奶惊魂未定:这小子,又给红薯噎着了!吃红薯的经历让我懂得两个朴素的道理:一是红薯真是好吃;二是好东西不能贪吃,否则会死。
冷霜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在我洛河边坡坡坎坎和渐渐萧杀的田野里,红薯蔓汹涌澎湃地匍匐在地,像一群狗狗紧护着身下的小崽儿。小脚的奶奶这时候一定是要拄着柳木柺儿站在地垄边警觉万分,有些贪嘴的牛以及拱开栅栏的猪,会踅到红薯地里来,鲜嫩甜脆的红薯蔓可是它们日思夜想的美食。奶奶不允许牲口与人争口食。肥肥的红薯叶可以下锅,可以调凉菜,还可腌制酸菜来打发缺菜的漫长冬季。所以奶奶的三寸金莲那么小,也要小心翼翼不敢踩碎一片红薯叶子。而这些紫红色的红薯蔓,切成短截可以炒菜。轻轻折断蔓儿,会有白色的乳汁般的物质渗出来,透出一种生涩而新鲜的甜……这时候,在我洛河边,一种从泥土里窜出来的甜腥腥的气息会氤氲开来,钻进心肺。那是红薯蔓护着的红薯的气息。
在奶奶站在地边的时候,我会跟着母亲去刨红薯。母亲骨节粗大的手握着镰刀呼啦啦割掉大片红薯蔓,挥起镢头动山摇地挖下去,再山呼海啸地勾出来,一窝窝抱成团儿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红薯羞涩地看着你,它们是第一次看到泥土外的世界,看到奶奶的小脚以及汗津津的母亲;它们是这个世界的新主人,它们的皮肤洇着芬芳的红晕,透着婴儿般的白嫩,它们挤过来拱过去,打着滚儿,蹭着脸儿,傻里傻气……母亲的镢头有时候会挖偏,把一些红薯拦腰斩断,你会听到一种翠玉折断的脆响,然后你会看见微黄鲜嫩的汁液随着银亮的镢刃飞溅开来,你就会闻到一种只有在红薯地里才有的清新甘冽的味道,你会迫不及待抓过来,顾不得抹去泥巴就放在嘴里咳嚓咳嚓地啃咬,清甜爽咧的味道能击穿你灵魂……这就是秋天新挖出来的红薯啊,奶奶在一边就乐呵上了:这些救命的小杂种啊……
母亲把新刨出的红薯挑到洛河里洗净,下来就是要把红薯弄熟。弄熟的方法大约有蒸、煮、烤、倾四种。我喜欢倾出来的红薯。其方法是:在大锅里添上适当的水,在水里放上些许木棍,再把红薯一层层垒在木棍上,盖上锅盖点火来烧。这是有些技术含量的,水量与火候很重要,在红薯熟透时锅里那些水要烧干,甚至刚好烧焦,锅底残留着暗红色的蜜汁样的痕迹,这样倾出来的红薯带着烧焦的甜香味,比蒸出来的干而焦,比烤出来的润而鲜,格外好吃。
母亲点火拉起风箱。火苗子闪闪烁烁照着黑洞洞的屋子,照着奶奶散乱的白发。慢慢的锅盖边冒出了一丝丝的蒸汽,渐渐的你期盼已久的甜丝丝黏腻腻的气息诱人地荡漾起来……
秋天的这个时候,在我的洛河边,夕阳已斜,把一片片的红晕挂在树梢上,再洒在洛河的水花里。村子是静静的。喧闹让给了此起彼伏的炊烟。一缕缕白生生的炊烟从一家家半墙上黑乎乎的烟囱里爬出来,爬过黑黑的屋檐,绕过树梢,再撒到荒野里去……这时狗都不叫了,它们知道主人们在做饭在弄红薯,它们的辘辘饥肠将有所期待。母亲风箱的噗嗒声,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不,比音乐更好,音乐里没有物质意义上的味道——柴草燃烧的那种焦燥呛人的淳香,以及红薯的味道。红薯蒸熟的味是渐渐而来的,起初是带点涩味的游丝般的淡淡的甜,渐渐的,甜味愈来愈重,愈来愈浓,直到那浓烈的焦糊味道占据烟熏火燎的屋子,拉扯你的肠胃,疏通你的口水,搅动你的欲望,让你欲罢不能,恨不得立马揭了锅盖……在洛河边的村子里,灶膛永远是和土炕连在一起的,冷天里,做饭连带着也烧热了土炕。红薯熟的时候,我最急切的是爬上热炕,等待着母亲风箱的停止。
风箱停了。满屋子甚至满村子都是红薯蒸熟的味道。然后,奶奶帮着母亲把烫手的红薯从锅里盛上来,然后他们一起笑吟吟地看着我:馋了吧……然后,大家都知道的,我第N次被红薯烫着了也噎着了,要不是母亲在我脊背上捶,我会死掉N次……然后就是放屁,放纯正的红薯屁。
憨态可掬的红薯是要满足春夏秋冬食用的,否则奶奶不会称其为救命的小杂种。红薯是有尊严的。高贵而娇气。怕热怕冷,还怕异味。红薯的储存就成为奶奶最操心的事。红薯只有在潮湿而基本恒温又没有异味侵扰的地窖里,才能够一年四季保存。储存红薯的地窖大约是早已去世的爷爷在某个年月打出来的。那地窖深幽幽的一眼望不到底,下面还要拐几个弯儿。红薯们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不干不臭,鲜嫩如初。只有在冬天来临之前,一笼筐一笼筐的红薯给藏进了地窖,奶奶才会舒一口气。她知道,有这些藏在地下的宝贝在,日子再糟,也不怕饿死……
毛泽东曾说:不须放屁。但是吃了红薯是必须放屁的。在我们吃饱了红薯之后,坐在院落或热炕扯闲话,总是有大小不一的声音嗵嗵嗵地此起彼伏,每一声响过都伴随着或浓或淡的臭味,是那种无形的乌烟瘴气,在我们嬉笑着互相猜测屁的源头时,奶奶就会指着我们鼻头说:放屁咋得啦?红薯屁不是屁,是土地爷在说话,说明你没饿肚子,你饿着肚子,哪有屁来放?我们就都默然。你说我奶奶是不是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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