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履门意涵的文化解读

　　时常有朋友论及地名话题，说北京地名包举山川、木樨地、盆儿胡同、南北深沟，如荒野放歌痛快淋漓，不避大俗自透地气，自属大雅；上海地名俯瞰神州，将各省市甚至县名全然囊括于街巷之中，规整之中积淀着亲和的滋味；西安呢，则古朴雅正，如尚朴路、启夏苑、明德门，初见貌不惊人，细思则余味悠长，云云。原以为此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助兴而已，听了也就听了。后来却因所感所触，如细雨润物渐渐上心。自己在西安生活了几十年了，以前竟没想过这个话题。倘有人问及某某地名什么意思什么来由，若只是一味嗫嚅露怯、茫然失语，岂不大煞风景？遂于有意无意间，琢磨起西安地名的名称及其意涵来。例如，端履门的名字就大有来头，值得追溯。

　　有人说，端履门的缘起自端礼门衍生而来。但是，这里的命名何以舍弃“礼”而取用更为繁复的“履”呢？真的是音近、以讹传讹而约定俗成吗？似乎不那么简单。要知道，处于周礼诞生地核心区的人们，无论是周秦汉唐或后世哪个时段，无论是官方、社会精英或民众，都会视礼义为普世价值，尊崇、敬畏之，不可能随意动用其他字来置换“礼”字。

　　履者，鞋也。端履，初读词意就是端正鞋子。说起来，鞋子在头衣、体衣和足衣的序列之中地位似乎最“低下”。倘若一个人鞋子的穿着如此讲究，那他着装的整体风貌自会规整儒雅、落落大方。俗语说服饰讲究女人头男人脚，而旧时代女子囿于闺房，男子是以社会性身份受到关注的。故端履以街名来醒示，对整个社会的男子自有“君子正其衣冠”（孔子语）的提醒。而今，男女平等了，这一观念自然可以覆盖人群的全部。更何况今日女子鞋子的高低平直还有着非同一般的讲究。再引申一步说，履也有履行之意。俗语说“走得端、行得正”，恰与此意相同。

　　前几天，在北京服饰座谈会上，收藏家钟漫天出示所藏一古代木雕女鞋，上面即刻有语词“履和蹈贞”。没来得及深谈请教，但知此四字源出曹植的《冬至献袜履表》：“玉趾既御，履和蹈贞。行与禄遇，动以祥并。”意思是，鞋子若穿端走正，那么幸福与祥瑞都会与你的一行一动相遇并出。若再沿途而上追溯源头，便会惊喜地发现周武王《履铭》中早有“行必履正，无怀侥幸”之说。周武王将此语置于案头自警、警人。显然，他认定走端行正的鞋履之道，是成就大业的必然之途。从而警示任何朝代的立身行世者，均应头脑清醒，不可存留任何偷巧捷径的短视与侥幸。在我看来，端履观念的原型与源头，周武王的《履铭》便是其一。为什么如此斟酌而不敢认定其为唯一呢？是因为《周易》第十卦《履》卦也曾告诫人们，为人做事须时时“视履考祥”，审视鞋子是否周正，步履是否平稳。这些看似琐细小事，其实无不与命运祥瑞息息相关。

　　了解这些，自然不难解读端履观念的原型与源头；进一步，也不难解读古代宗庙、居所或会馆里的命名、牌匾频频与鞋履相关的缘由了。如我们在一些古文献、古文化街中所看到的诸如“履德基”“履中蹈和”“阅其履”等等，似以温厚长者谆谆教导后来者，鞋履是德行的基础与铺垫，经常要关注你的脚步，因为鞋子穿端走正，便象征着你人生路途的宽阔正当，也预示着你和子孙们的生活生命品质平安吉祥。于是乎，不只大河上下、九州方圆，甚至海外，比如悉尼的唐人街南侧牌楼外面便镌有“通德履信”的牌匾，可见端履这一人生观念已经升格成为中华民族基因的DNA……

　　由此可见，端履门的命名不仅与鞋子有关，且与礼乐教化的周文化密切相关。它源出周武王的《履铭》及《周易》，其名雅，其辞美，其意远，其味深，可以西安街巷标志性命名而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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